close
蕭索的輕風，吹動著樹葉沙沙作響，靜靜的池塘裡，倒映的樹影也靜靜浮動。枝頭的蟬鳴，空中的鳥飛，陪襯著小村的土坯草房，歡跳的土娃春妮，以及天邊流動的白雲。無疑就是一幅鄉村春曲，那是三十年前我的傢鄉，那份農村的淳美依然感動著我。
現在每次再走過一個個村莊小鎮時，一道道整齊的街道，一座座彩磚紅瓦的房屋，不經意間這邊那面會聳立起一座精致的小樓。街道旁再也沒有綠樹成蔭的景致，鄉村的淳樸和清香，也被那堅硬冷漠的混凝土給凝固瞭，缺少瞭鄉村固有的鄉土氣息和底蘊。現在不光是城市人抱怨人情的冷漠，就是農村人也沒有瞭親切的溫暖和淳樸，所以讓我留戀舊時的陽光。
每當在街頭小巷裡看到一條條大大小小的狗，總會想起我很多年前養的玉虎。把我帶回到那份美好的記憶裡，雖然我的狗不那麼雄壯，不那麼兇猛，但是給我留下瞭許多美好的感動。
現在農村裡年輕人喜歡養狗，很多的品種，大多是外國的品種：有德國的黑背、狼青、格力犬、靈緹犬、牧羊犬，還有養寵物狗的，蝴蝶犬、狐貍犬、靈緹狗等是小型寵物犬，還有本地的傢犬。農村養犬雖然不如城裡人那麼細致、講究，但是農村依然掀起瞭養犬熱。也有很多農村人養犬捕獵，已到瞭秋冬季，他們在夜晚帶著自己的愛犬，駕車行駛在空曠的田野中，去捕獵野兔、野雞、黃鼬等小獵物。收獲的各種獵物，不重要，他們享受的是捕獵的快樂。其中的樂趣，別人很難體味，那興致和喜悅不亞於一場戰爭中獲勝的將軍。
在三十多年前，那時養的狗，沒有這麼多品種，養的隻是平常的傢犬。在我的記憶中我傢的條件不允許養狗，一是傢裡貧窮，人都不吃飽，哪還有養狗的糧食，再者狗是最重情的動物，象自己傢的孩子一樣，一旦失去瞭心愛的傢犬，會給全傢人的心裡留下很大的遺憾。所以一傢人都喜歡養狗，也反對養狗。在我的心裡養狗的欲望，總是躍躍欲試。可是我總不敢顯露出來，一時也沒有好的機會，讓我的願望遲遲難以實現。
在三十五年前的春天，機會終於來瞭。我去堂哥傢玩，看到他傢的狗生產瞭，那小狗毛絨絨的，特別可愛。我按耐不住心裡的願望，就和堂哥要瞭一隻喂養，哥哥高興地答應我瞭。那年我十一歲，已經骨折六七次瞭，走路就需要拄拐杖，要把小狗抱回來很難，我告訴哥哥隔天再去抱小狗。
第二天我偷偷地把我的小侄女秀苒叫出來，興沖沖地告訴她，和我去抱回一個可愛的狗狗來，秀苒也高興地跟著我跑去。我悄悄告訴她：你爺爺奶奶他們不讓我們養小狗，我們要保密。我和秀苒去瞭堂哥傢，哥哥先把大狗牽走，我看著那五隻可愛的小狗，不知挑選哪隻好瞭，秀苒也是覺得每一隻都可愛。許久我還是選出瞭一隻白色的狗，這隻沒一根毛是雜色的。我蹲下身抱起來，轉身遞給瞭秀，抱著它就像抱起一團粉色的大絨球，放在胸前暖暖的，心裡更是甜甜的。
我們秘密把小狗抱回傢裡，並把它偷偷地藏在雞籠裡蓋好。那時剛過瞭開齋節（回族人重大的節日），我們又偷偷把“油香”（節日食品）拿給小狗吃。雖然我們以為是秘密的事情，不過是掩耳盜鈴，小狗一叫，我們的秘密就不是秘密瞭。
乖巧的小狗，讓一傢人很喜愛它。雖然小狗很可愛，喂養它無疑給傢裡增添瞭一份不小的負擔。那時傢裡特別貧寒，人吃飯都成瞭大問題。不知有多少個月吃不到玉米窩頭，天天吃地瓜幹，或者吃地瓜面窩頭。人本來就吃不飽，全傢人還要再省出一點東西喂養小狗。
一個多月來，就這樣一傢人挨餓喂養小狗。剛抱來時那個毛絨絨的小狗，現在身體太苗條瞭，甚至跑不動瞭。我看著玉虎瘦成這樣很心疼，但是沒有辦法。當初我抱來小狗，父母沒有責怪我，還省下口中糧食喂養它。像這樣喂下去，會把小狗餓死的。
有一天父親和我說：“這小狗很可憐，但是不能把它餓死呀。現在生產隊的香油坊想養個小狗，你看把這個小狗讓他們喂好嗎？”我雖然舍不得，可是沒有辦法，隻好點點頭。我把小狗叫過來，抱起它……眼睛裡無聲的流淌著淚水。許久許久我把玉虎放在瞭父親的筐子裡，看著父親背起小狗，轉身走瞭……我的目光隨著父親的身影變得越來越模糊。
小狗被抱走的那幾天，我總是不開心。父親經常在生產隊的大院裡勞動，他知道我的心思，從不和我說小狗的事。時間過得很快，一個多月過去瞭，小狗的影子在我的心裡慢慢變淡瞭。有一天三哥對我說：“我今天看到小狗瞭……”我一下子被吸引住瞭，忙問現在玉虎怎麼樣瞭？他告訴我，小狗吃胖瞭，還是和以前那麼可愛。我聽瞭心裡猛然一喜接著又沉下來，看來我和玉虎沒有緣分呀。
從那天起，我心裡不再惦記玉虎瞭。雖然偶爾想起，但是很快就忘記瞭。時間悄然地溜走瞭，很快半年的時間過去瞭。晚秋是收獲的季節，也是農民盼望的季節，生產隊裡給各傢各戶分糧食瞭，各傢也可以吃頓飽飯瞭。
農歷九月初十，生產隊又分玉米瞭。那天我想起瞭玉虎，就坐在三哥分糧的小推車上，去瞭生產隊的大院。大院裡一片喧嚷，分糧的人們，尋找著自己分得的糧食。這個嚷叫他的玉米分的質量差瞭，那個嚷叫他的糧食還少半斤……我不在意自己傢的糧食，下瞭車就匆匆向香油坊走去，急不可待地去看看玉虎。
香油坊在生產隊的另一個院子裡。這個院子有幾間房子是養牲口的，還有兩間住著一個傷殘軍人，他叫楊萬昌，在解放戰爭中，頭部和肋骨都受傷瞭。他的頭部殘存著炮彈皮，所以他經常犯病。磨制香油的是兩位姓於的老人，一個是於東海，一個是於東鵬，我都稱呼大爺。於東海老人，勞動中不慎腿被砸傷瞭，落下瞭殘疾。
我還沒到香油坊門口，玉虎就跑出來。一見是我，馬上親熱地撲上來，……可是立刻又停住瞭。我這才看到玉虎的項上拴瞭一條長長的繩索，我急忙上前抱住瞭撲過來的玉虎。我撫摸著玉虎的頭，心裡很難過，不自覺的眼睛濕潤瞭。
“還是小狗重情，還認識你，和你多麼親呀！”東鵬大爺說。是呀，我隻喂養瞭一個多月，它不僅記得我，還這麼親熱。和玉虎相比，自己心裡很慚愧。現在的玉虎也長高瞭，也強壯瞭。渾身的絨毛，潔白發亮，真像一隻小玉獅子。玉虎不時地伸出舌頭舔著我的手，一會又用兩隻前爪抱抱我的雙腿……讓人很感動。
也不知過去瞭多久，三哥已經分完玉米回來，推著車子來接我回傢。我隻好戀戀不舍地離開瞭玉虎，玉虎拉直瞭繩索向我竄躍著，始終難以掙脫項上的繩索，淒淒地呼叫……我不忍心再看玉虎的眼神，隻好狠心地轉身離開。我們離開瞭生產隊很遠瞭，仍然能夠聽到玉虎的呼叫……
經歷瞭和玉虎分別的場景，讓我很難過，心裡久久難以平靜。第二天我還沒有起床，二哥興奮地喊我：民子，你快起來吧，小狗自己回來瞭。我睜開朦朧的眼睛，看到玉虎雙爪把住炕邊，伸直瞭身子，向我打招呼一樣。當時我很激動，高興得急忙穿衣起床。
吃早飯時，大傢給玉虎什麼，它就吃什麼。玉虎吃飽後很聽話，在門口趴下，看著已經長大的玉虎，我心裡很忐忑。父親說：香油坊養瞭玉虎這麼久，還得把玉虎送回去。想要留下玉虎，也要經過你兩個大爺同意，我默許瞭父親的做法。
早飯後父親又讓三哥把玉虎送回去瞭。那時我還沒有上學，上午獨自一人坐在院子裡發愣。我也不知想些什麼，忽然一個毛茸茸的東西依偎過來，猛然嚇著瞭我。啊！是玉虎又回來瞭。開始我以為是夢，伸手去撫摸玉虎的頭，確確實實的是玉虎回來瞭。
三哥回來說：昨天玉虎看到我走瞭，始終不停掙脫著繩索，再喂它東西，什麼也不吃。兩位老人沒辦法，也心疼小狗，隻好解開瞭繩索。後來就不知道什麼時候，玉虎跑回傢的。這次又把玉虎送回去，老人也沒有給它戴繩索。它守著老人趴瞭一會兒，就又跑回來瞭。兩位善良的老人說，隨它去，它喜歡在哪裡都可以，隻要小狗還回油坊，他們還會喂養。老人也喜歡小狗的忠誠……
玉虎回傢後，再也沒有回去，它的忠誠讓我很感動。無論在哪裡看到養它的兩位老人，總會和老人親熱許久。特別是於東海大爺，每次看到玉虎，他就先站好，做好準備迎接玉虎的一切親熱。因為他的腿傷很重，所以怕被玉虎的激烈行為傷到。每次玉虎見到他，伸直瞭身體，雙爪撲在老人的身上，用腦袋不停親觸老人的胸前……
就是住在香油坊院裡的楊萬昌，玉虎見瞭他，依然親近親熱。他沒有喂養過玉虎，他的大腦（頭部含有彈皮）經常失靈，常常犯病打罵人。就是他看到玉虎對他依然這樣親熱時，他會說：張傢寨這麼多人，我沒有恩交下一個，隻是恩交下瞭這條狗……
人們都迷信說：喂養的小狗，習性都像主人，特別像第一個抱起它的人。我也不知道對不對，因為玉虎的習性和忠誠很像我的重情，所以讓我不得不信。玉虎和我也心有靈犀，我讓它去做的事情，它都能按照要求做到。放瞭一件東西，讓它守護，他會一動不動守護著。和侄女戲耍時，故意讓侄女藏躲起來，我讓玉虎去找尋，不多時它真的把侄女‘押解’回來。每天給玉虎吃的都是：喂雞的食料，每次先讓雞吃，剩下多少，再讓它吃。每次看到玉虎都很餓，但是每次都忍耐著等雞吃過，它也像人一樣很難吃頓飽飯。
玉虎雖然不算兇猛，但是一隻狗都不敢招惹它。它也很少和其它狗打架，喜歡交朋友。我每次放學回傢，它總在門口迎接我。有時也快樂和我戲耍，遠遠圍著我上躥下跳，故意做出撲咬的動作，我也舉起拐杖和它嬉鬧。玩瞭一會兒，它就會搖尾，邊回頭邊叫地跑走瞭……像是在說：“不和你玩瞭，我走瞭”。每次讓它逗得很開心。
玉虎是不允許別人傢的雞羊進傢的，隻要來瞭，會馬上趕跑它們。玉虎向來不咬人，就是別人傢的羊，也不會咬傷，做做嚇唬的樣子。玉虎很少犯錯誤，所以也得不到懲罰。被主人呵斥的時候，就會像個犯瞭錯的孩子，垂頭喪氣躲到一邊去。被主人嘉獎的時候，也像個立功的將軍，耀武揚威地展示自己。
八一年玉虎有五歲瞭，應該是成年瞭。它成熟得讓人驚嘆，也讓人感到它更可愛瞭。那一年我大哥在村外修建瞭房子，雖然離村裡不太遠，還是讓人感到那裡空曠、偏僻。玉虎好像是一個智慧的衛士，沒有人叫它去那裡看護，它卻在大哥那裡堅守。它從大哥在那裡建房開始，就一直在那裡守護。看護著建材和各種東西，後來便在那裡為他傢守衛。它每天都回來，有時見瞭我戲玩一番，有時回傢來吃點食物，到瞭天黑，它就會去堅守它的崗位。
七幾年的時候，每隔一個月或幾個月，人民公社的電影放映隊下鄉放映，後來改成瞭鄉鎮放映隊，到瞭八幾年，放映隊被個體戶承包瞭，依然是走村串巷。那時農村的娛樂活動很少，有很多青年為瞭看一場電影，要跑幾裡地或者十幾裡的路。村莊裡來一次電影放映隊，也是不容易，所以來一次大傢都特別珍惜。大都是全傢出動，也可以說是傾巢而出。傢傢戶戶都是鐵將軍把門。我傢也不例外，每次二哥都是被三哥用車推過去，父親鎖門。
平常的日子裡，夜晚玉虎是不回傢的。每到村裡來放映電影瞭，玉虎就會一動不動在傢門把守。我還清楚記得那一次，讓我很感動。那天村裡來電影隊瞭，一傢人都早早的吃瞭晚飯，先後都去瞭村子的大院看電影。我那天走的時候也沒有在意，也沒有想到玉虎，和父親鎖門去看電影瞭。兩部電影放完後，夜色已經很深瞭。人們熙熙嚷嚷湧出瞭大院，先後回傢休息。那天我們回到傢門的時候，玉虎一躍而起。讓全傢人很驚喜，玉虎和每個人都親熱一番，然後高興地竄躍著跑走瞭，很像一名戰士的換崗…
從此每次再來電影隊的時候，玉虎都會準時在傢門把守。直到有一次我們看電影回來的時候，門口空空的，這才發現門上隻有一把冰冷的鎖頭，那一旁的玉虎不見瞭，我吃驚地問：“咱們的狗呢，玉虎，玉虎——”三哥提醒我，你怎麼瞭，玉虎不是死瞭嗎？是呀，玉虎它死瞭…我的心頭感到很痛很痛。
玉虎一生十幾年裡，給人留下瞭多少的感動，留下瞭多少的記憶。讓我也深深地體會瞭生命的價值，體會瞭執著的忠誠。我時時仿佛還能聽到玉虎的嚎嘯，感覺那是生命的吟詠，感覺那是忠誠的歌唱，一切的美好永遠在心裡…
贊
文章標籤
全站熱搜
留言列表
